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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不胜没开口,内心沉吟,心道这弥勒教妖人所说只怕半真半假,但却未尝不正中他下怀。想他陈籍在夔州剿匪时就与他们兄弟是对头,但那只算公事,若当真诏安,他拼着老脸不要,逢迎一番,未尝不能掩过这一节,相安无事。坏就坏在,弟弟吴有胜又在路上同他结了私怨,这下若是入了朝廷麾下,他陈籍在朝中如日中天,又岂有他兄弟俩好果子吃?
吴不胜之前是随着大流,全没选择,如今风向变了,正是改换门庭另立功业的好时候。只是庞秀说起来于他兄弟二人有礼遇庇护之恩,不好背个恩将仇报的名声,还须想个法子,将自己摘干净才行。
“庞先生!”吴不胜心下拿定主意,提气扬声道,“吴不胜驽钝,无法判定此人所言是真是假,但我只想问庞先生一件事情。去年我们在河北东路得了个巧宗,正好赚了陈籍那厮上山来,河北东路离此处尚远,那厮的仆从近卫也并不清楚我们的底细,庞先生究竟为何冒着暴露这山中各处关要的风险,说什么也要放走他?当初先生说是不愿树敌,但若真是谨慎求安,为何翻年又写了檄文,起兵反了?”
这话稍微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于是他又放缓语气继续道:“说起来,庞先生对我吴不胜也算有知遇之恩,因此此前一应吩咐做事,我兄弟二人从无二话,只将脑袋别在腰上,唯命是从,但今日话赶话说到这儿了,我吴不胜也不得不多问一句了,毕竟我把命卖给庞先生不要紧,却不能把家弟的命也一并卖了,不然九泉之下无颜可见父母双亲。庞先生,你今日可敢当着众兄弟,指天发誓说一句,你与陈籍毫无勾连,这场诏安也不是你算计来的?”
这吴不胜不愧是曾经从者百万的造反头子,心思非一般人可比,瞬间就摸到了褃节儿所在,这番话说出来,便是向肖无妄投诚,同时也给了立安山所有降将一个台阶下。
庞秀口唇上沾着血污,嗓音喑哑,缓缓道:“诏安一事,确是庞某毕生所愿。”
此言一出,筵席上顿时一片哗然。
“你们也听到了,诸位不过是他庞某的进身之阶。”左护法听庞秀认下了这一笔,暗自得意,又按计划继续道,“想必你们还不知晓咱们这位庞先生的真实姓名吧?不妨由我来告诉诸位。”
他讥讽一笑:“咱们这位庞先生原本姓沈名固,十几年前在仕林中那是一个风头无两,「西京沈郎,白衣卿相」,奈何出言不逊,触怒官家,今生于仕途无望,但心思活络,剑走边锋,如今改朝换代,看准这诏安的功劳,想要入仕,谁人不说一句好算计?”
尉迟礼听这妖人说得头头是道,而庞秀沉默不语,急道:“庞先生,你的为人我是知晓的,只要你说句话,我们必定信你!”
肖无妄也往庞秀看去,只觉心中畅快无比,他筹谋多年,这话九成是真,一成是假,看他如何分辨?就是没想到这庞秀都走到这等末路了,竟然还有人看不清形势,盲目信他,当真愚蠢。
随着庞秀的沉默,场上的气氛便诡异起来。
明新微忧心如焚,恨不得能代庞秀反驳,但当初陈籍要掳走她,吴有胜是看在眼里的,若她出言相帮,因着这层关系,只怕反而不美,这才一直闭口不言。
此时见庞秀仍由诽谤,不发一言,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道:“我原以为贵教能编出「弥勒下生」这样的谎言,无中生有的能耐已经登峰造极,但今日看来,这指鹿为马的能耐,恐怕还要高上一筹!”
这话不仅驳斥了对庞秀的指控,更是连弥勒教的教义也一并否了,左护法忙喝止道:“放肆!你——”
“我如何?我说得不对吗?”明新微抢过话头,“庞先生若想入仕,为何当初不折腰屈膝?要知先帝曾口谕命他作「祥符颂」,作得好了,酌情赐官。如此捷径不走,反而要来绕这么大个圈子?诏安若谈得成,那是美谈。若没谈成,失败了,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怎么想,怎么不划算吧?”
左护法冷哼一声:“人心不古,焉知不是他沽名钓誉过了头,到头来后悔了!”
明新微摇摇头:“焉知不是你家主君人心不古,将人赚上贼船?”
“你!无稽之谈!”
“而且你口口声声主君主君的,不知具体是哪家权贵,说出来也好让我们知晓。”明新微猜测他们并不敢把端王放到明面上来说,毕竟宗亲都拘在东京城内,他们敢透露分毫,便是端王最好的催命符。
但左护法听了这个质问,也不着慌,早有对策,四两拨千斤道:“入我弥勒教中,成为亲传弟子,自然知晓!倒是辛小娘子同庞秀相识甚浅,不过一被抓上山来的弱质女流,怎么反倒替人说话?”
吴不胜在一旁出声帮腔道:“辛小娘子同陈籍关系匪浅,想必在此笔交易中牵线搭桥吧?自然话都冲着自己人说。”
明新微心中暗恨,这吴不胜,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庞秀对他有恩,他倒好,落井下石,还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处都吃净,名头却半点不担。
吴不胜心思活络,早看明局势,如今诏安是绝无可能了,朱用反水带着弥勒教重兵压境,山中诸将受制于人,庞秀等闲便沦为阶下囚,而这肖教主来者不善,但占了绝对优势,又尚未大开杀戒,这就是要收拢人心的意思。
他想,如今两头无路,不如做了那第一个投诚的人,得这教主青眼,未免不是新的机遇?因此之前作戏的几分知恩图报、恩仇难断也抹了,单刀直入道:“庞先生素来能言善辩,如今怎么要躲在一小娘子身后了?不如,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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