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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我被梦闹醒,床边无人,锦绣莲花的枕面只留下一块凹陷。窗外阴冷,室内昏暗。刚洗漱完毕,陈霜急匆匆赶来敲门,请我用过饭后到园中小亭与小姐商议要事。一觉睡得腰酸背痛,四肢加上颈背怎么拉扯怎么别扭,抬头望天,乌云蔽日,像是有雨。陈霜不知何时走出了院子。
这么好的小园,应当沿庭院的石阶绕远上廊道,学天宫仙子架起手臂挥舞水袖,端端正正地走过去。园中曲水极窄,轻轻一跃跨过卵石堆踏上青石板。池中静水一片,经风一吹才有些生气,江依一身素裙立在水边,拍拍掌心把喂鱼的干粮撒净。
我招招手,称她的字。见我坐在亭下,江依慢悠悠转过身顺好衣裙弯腰入座:“有什么想要的,还没正经给过你什么礼物。”
这么早叫我过来谈话,竟是为这些,不年不节要什么礼,她已经送了我不少东西。不等我问起,江依牵住我的衣角,说是打算先问清意愿,提前买好了等着送。
我说没有,谁要攒一堆愿望等着别人实现,她觉得新奇,凑近了问我:“长这么大,一个心愿都没有吗?”
有是有,大都实现了,没什么可以再许的了。
我想了想,说:“从前做梦都想要一个能出温水的池子好刷碗,后来就有了。我笨手笨脚,厨艺也不精进,总觉得配不上通热的,后来市面上兴起一个体系结构,造价低,别人都用,随大流安上了。是当地的能工巧匠为了冬天烧火做饭方便做出来的,平常用水不必单烧,只需添柴,灰烟跟炉灶锅灶用一条砖头管往上飘,在墙边挖出空洞做小水库,存住或冷或热的水,柴火不断,热水就不断。”
跟她讲完才发觉不对,江依不喜欢自怨自艾,于是转着圈圆回一句:“早就装好了,用着挺方便。”
她若有所思,又问:“行会呢,和别的掌勺娘子说说话聊聊天,哪天得了空咱们一起去看看?”
“行会都是大酒楼,怎么会收我,人家她们有手艺,我连点茶都不太会。”街上人来人往,赚钱要紧,真正的文人雅士有几个会跑到闹市街头上?
江依听了,竟有些惊讶:“你不会点茶?”
“不会。”
刚安定下来的那年春天什么都缺,图省事支了个茶摊,那时生意刚有起色,现在看来格外简陋,煮茶烧最普通的热水,捡地里人家不要的杆子和草皮,晒干进灶,木柴填进大锅底下,碎开茶饼热水冲好,分盏。
江依说我不管做什么事,都像是暂谋生路。的确,我没有精通的手艺,一时半会儿学不会别的,识文断字都是借的叔表兄弟的光。
我拍拍桌子边,“凭月,给你坦白个事。”
见我严肃起来,江依端坐,“什么事,别吓我。”
“你绣在帕子上的那句诗其实是我抄来的,如清姐姐废掉的诗稿,她不要了。”朝廷法令,文官府内严禁焚书,废纸张卖不了好价钱,空占地方,扔了可惜,我说不要就给我吧。
那天我看她边引针边笑,模样并不肆意,单单盯着眼前一团死物止不住高兴,不知在看什么,我轻手轻脚绕到身后,瞥见手绢一角竖着一行小字,是她绣的诗文。
江依正过身,发现我在偷看,眼看事情败露藏不住了,她说是偶然看见,悄悄记了我的一句诗:暮饮长烟旧春,朝闻严雪玉碎。
我心虚,一把夺过她的针线,帕子也被拽走,“不绣这个,没什么意境。”
“写得很好,凌秋寒,送冬晚,秦川揉艳归故里,飞土沉红,曲周枝头意。”
我想象那几行字以我的粗劣笔迹列在纸上的惨烈模样,脸都烫了,“你,你怎么都背住了?”
“自然头一句最好,可惜朝朝暮暮,妄念罢了,你这个年纪懂什么,还朝暮,枝头意。”她笑得开怀,伸手抓回那道被我抢走的线绳。
“我根本没有文采。”那时不好意思说,现如今坦言,认真道歉也许不算太晚,“之前送你的诗和小词,其实是照着旁人前作写的。你一夸我,我就不好意思说,其实是抄来的。”
没想过她会那么仔细地翻看,她总夸我的字有长进,我岂会当真,只当是客套话,玩笑而已。起初说到文人风骨,才知道在她曾是中周横绝百世的栋梁之材,年少失意,错失了商门女子为数不多的机缘,江依口中羞愧至极的败笔,别人一辈子可望不可即。
要真会写就好了,一句诗能入她的眼,到底不算白识字。
江依宽慰我,摸摸我的头发,“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写的?”
我知道她哄我开心。
“难不成我梦中吟诗,叫你听见了,到处跟人说,说到人家书稿里,辗转一番重新回到主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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