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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忠正新婚燕尔,正盼着传宗接代,如何肯忤逆了娇妻,忙不跌地置酒赔罪,众人也识相地住口不言。只是在推杯换盏之际,大家心照不宣的换了几个眼色。
韩世忠脸上不动声色,一杯一杯地和众人饮酒,心里计较,镇北四军之中,辛兴宗所率的镇北第一军实际上包括了大帅的卫兵和仪仗在内,又因为是在后方拱卫的差使,不少贪生怕死之徒托了门子调入其内,所以第一军虽然军号在前面,但打仗却不行。
毕胜所率镇北第三军、冯美所率镇北第四两军是步军为主,三千精锐骑兵都在镇北第二军帐中。他平常虽然大咧咧的,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河北一马平川,最利骑兵驰骋,只要自己把第二军紧紧抓在手上,将来的功勋便跑不了。眼下大帅突然招安了一只胡人骑兵,足以和镇北第二军向抗,未免使韩世忠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除夕之夜,与喧嚣热闹的河间府相比,大名府未免显得有些冷清。河北行营全军拔营移镇河间府,留下几十万军户家眷,大半倒是准备开春天暖之后再迁往河间,这个年家人不得团圆,年后还要张罗着卖房卖地,家家户户的炊烟里,似乎都飘散着一股子愁绪。
太子赵柯因为旅途劳顿,留在大名监督辎重转运,待到开春河流解冻后再乘官船前往河间。已经卸任的河北行营都部署,左卫大将军刚从太子魏王的府上回来。
朔风凛冽,刘延庆阴沉着脸骑马行在卫士仪仗的拱卫中间,赵柯结交的都是清流文士,前几年进京觐见陛下遇见时过太子,当时赵柯还带着几分客气,如今刘延庆已经失了兵权,太子对他只是虚以逶迤而已。
到了自家宅第前,亲兵跪在马下作踏石,刘延庆还未来下马,一个宅里的仆役快步跑了过来,低声向刘延庆秉道:“老相爷派了人来访,大公子书房在接待。”
刘延庆脸色一变,顾不得多问,匆匆来到书房,只见大儿子刘光世的对面坐着个道士打扮的人。刘延庆失势之后,多次派人向丞相蔡京请问对策,蔡京都不闻不问。童贯视他如无物,用心腹部将赵隆镇守大名。童贯自己将河北大营诸军带往河间,在河间便大刀阔斧地加强嫡系镇北军,打压收服河北诸将的作为,都有人向刘延庆回禀,但他既然交了兵权,此时也无可奈何。
那道士站起身来,拱手道,“落魄野人张怀素,见过刘老将军。”
刘延庆一惊,这张怀素乃蔡相的好友,书法极佳,可以与蔡相比美,兼且道术神奇,与神霄玉清宫林灵素素真人,神保观郭京真人,并称为京城三大仙师。陛下好几次要召他去主持白玉宫中道观,他都以天性散淡不惯拘束为由推却了,名声却越来越高,隐隐竟要超过了张郭二位。
这么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居然驾临此处,怎不令刘延庆惊疑不定,他连忙正色还礼道:“张真人仙驾降临,寒舍蓬荜生辉。”
张怀素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笑道:“野道人静极思动,欲往密州游,寻访海外仙山,恰逢其会,为蔡公相带句话。”说着和刘延庆一起坐了下来,从桌上盘中拿出一枚橘子,信手轻轻一拍,那橘子皮竟然脱落下来,中间裂为整整齐齐的三瓣,张怀素微微一笑,依次分给刘延庆、刘光世父子,自己留下一瓣。
张真人这一下若无其事,*都有些目眩,接过橘瓣先看了看,这才放入嘴里,只觉甘甜多-汁,与平常所食的味道大有不同。刘延庆回过神来,这才道:“有劳张仙师了,蔡公相有什么话,在下洗耳恭听。”
“蔡公相道,隆冬时节不便行路,刘老将军不妨待到春暖花开之时,再赴京师,朝廷仍须倚重刘老将军。”
“这......”刘延庆犹豫片刻,按朝廷制度,卸任的将领当尽快离开防地,但刘氏在大名府的产业和牵绊着实不少,他也不能一脚丢下,再加上童贯又将河北行营迁去了河间,大名府又没有他的部属旧将,刘延庆多逗留一段时间,也不算触犯朝廷忌讳,这个他已经上书陛下,而且和枢密院、兵部都说好了,只需耽搁到年后便启程赴京。不过,既然是蔡公相的意思,张真人传话,那再耽搁两三个月便罢。
想到此处,刘延庆点头笑道:“那老夫要多谢蔡公相体恤了。”
谢绝了刘延庆父子的挽留,张怀素告辞出来,他确有要事往密州去,明教从北国购置的一批军械需要在海上点验,不然,明教教主方腊起事在即,等海船抵达扬州时再发现有问题的话,时间就来不及了。
一辆马车早已等在街巷转角处,“参见左护法。”一个脚夫打扮的教中弟子躬身行礼。“有劳相候,这便出发吧。”马车颠颠簸簸地向东城门驰去,张怀素坐稳后,信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橘子,剥皮吃了,刚才那不过是个简单单的移花接木,李代桃僵之术。他一边吃着橘瓣,一边凝神思索,“蔡京这老贼,给刘延庆带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沉思片刻后,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张怀素暗骂一声老贼奸诈,从车厢的桌板下取出一张信笺来,给知州吴储写信。这密信乃是用药水所书,后面的还在继续,前面的字迹便渐渐隐去,仿佛白纸。
“......人之别与禽兽者,在神明所钟。人无信仰,与禽兽何异。上至朝廷公卿,下至升斗小民,不信神明,世风日下,是故天良顿失,无畏报应,是故行事乖张,肆无忌惮,是故天灾连绵,狄夷交侵,是故妖人竟呈幻术,而愚者不能辨之......”
写到此处,张怀素想起自己刚才正是如此,不由自嘲似地摇了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和州知州吴储、苏州通判吕渊乃是东南诸州县中难得诚心侍奉明尊的官员,当此非常之时,必要稳住他的心思。
正月十五放花灯,开封府在大内宣和楼对面的御街两旁搭起了长达数里的戏棚子,京师和各军州敬献的奇术异能,歌舞百戏竟相呈现,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除了蹴鞠、杂剧、吐火喷水,猴戏,使唤蜂蝶蝼蚁之类常见的把戏外,元宵最为盛大的节目自然要数花灯,本朝立国百余年,这花灯一年胜过一年,时至今日,花灯巍巍盛大,已号称灯山。山上重重叠叠的花灯,除了福禄寿星,太上老君、文殊普贤等仙佛形象,还有嶙峋奇石灯,流水潺潺的瀑布灯,争奇斗艳。
御街两边都游人如织,就连皇室也在宣德楼上设了位置,官家携后宫妃嫔公主等亲自观赏这大放花灯的盛世景象。花市里到处五光十色,王孙公子,红颜绿鬓,三三两两游弋期间,市井无赖子弟,三五成群拦着良家女子调戏的也有,萍水相逢的露水姻缘也有,灯前月下海誓山盟的也有。
李若冰流放琼州,友人还在为他早日调回京而四处奔走,令李府元夜氛围多了几分压抑。李若虚不耐烦闷,独自出府游逛灯市,前面有两个女子被三五个无赖拦住脱不了身,李若虚正待避开,忽然眼神一凝,那认出婢女后面的女子正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公主赵环,当即将长袍一撩,大步赶了上去,招呼道:“十六表妹,让我好找!”
赵环抬头一见,便认出了这是当日与赵行德同行的少年,她心思敏捷,猜到李若虚的解围之意,立刻俏脸一寒,高声警告那无赖子弟道:“我家表哥来寻我,你等若不愿被告官锁拿,还不开些闪开!”
那些无赖只是欺负孤身女子面薄力弱而已,见有家人来寻访,李若虚一副上等人家公子的打扮,也不敢多做纠缠,讪讪地散开走了,李若虚这才来到赵环跟前,先一揖倒地,低声道:“小生李若虚冒昧失仪,参见十六公主。”眼睛却偷偷地瞥了赵环的脚,心中一跳,脸上发烧。
赵环没管李若虚怎么知晓自己的身份的,展颜笑道:“李公子不必拘礼,我和庆奴出来看灯,与侍卫走散了,遇到这些无赖子,还要多谢李公子相救。”拉着宫女庆奴福了一福。
李若虚思慕佳人,只盼在她身边多留一刻,赵环有心从若虚这里多知道些赵行德的消息,二人在这人潮涌涌的灯市人流中徜徉游逛,猜灯谜一直到深夜子时,汴京城中开始三三两两升起了五彩绚烂的孔明灯。孔明灯又名许愿灯,李若虚与赵环各买了一盏灯,点燃灯火之后,注视着它缓缓的升上天空,渐渐地与满天飘舞的灯火融为一体,再也分辨不出来。
一直到宣和楼左腋门前,方才遇到赵环的侍卫。赵环低声道:“年年元夜,今次是最开心的,多谢李公子。”披上侍卫递上来的金丝孔雀翎羽衣,在侍卫的护卫下,步入左腋门。李若虚目送佳人的身影渐渐隐于高大的宫城之后,在巍峨的宣和楼前矗立良久,心绪起伏不定,不觉露湿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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