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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校尉本来还以为遇见了一个老乡,结果一听不是那么回事,登时就没了兴致,只是一时撂不下颜面,只好耐着性子听武内仲麻吕的下文。
武内仲麻吕假作没看见他脸色的变化,低着头恭谨地继续说下去:“……小的倭名叫作武内仲麻吕。小的虽然是倭民,却侥幸结识了几位明州的贵客。这几位贵客之中有一位姓秦名倥,与我最是交厚……”
“秦倥?”许校尉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这名字我好象听谁说过。一一肯定听说过,就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到底是听谁说的。到底是听谁说的呢?一一你就站在这里,我去打听一下。不许乱动啊!”说完就丢下武内仲麻吕走开。
武内仲麻吕看着许校尉过去找到那个他认为是大人物的赵国人说了几句,又对着这边指点了两下,许校尉眼睛盯着武内仲麻吕招了一下手,意思是叫他过去。
武内仲麻吕一溜小跑着赶过去。还离着七八步就一个长揖打下去,手背几乎擦到了地皮,嘴里更加恭敬地说到:“小的倭民武内仲麻吕,拜见上国将军……”
“我是校尉!”那个明显比许校尉的官职要高出很大一截的人毫不犹豫就出声纠正他的错误。大军在千里海外行动,随时都可能投入战斗,指挥序列是绝不能弄错的事情,校尉就是校尉!
武内仲麻吕被他的凌厉眼神和严肃表情吓得口气一滞,舌头一打卷,原本打好的一肚皮草稿登时忘得一干二净,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那个校尉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说,你认识秦倥?”
“是,小的确实认识秦……”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戴铁盔的兵士跑过来行个军礼大声报告:“禀告营校:职下询问过,明州海商秦倥,不在现下登岸各部所在的九艘海船上。”
“那他在哪艘船上?”
“不知道。这九艘海船,水师有三艘,其余六艘都是从秦州方姓海商处征调而来;从明州秦姓海商处征调的海船,眼下还没有一艘靠岸登陆。”
这个时候,坐在地上的一个人说:“老苏,要不,咱们派个人坐船去找找?”这人戴的是镔铁盔,身上披挂的皮甲上也嵌着铁片铁条,手里拄着一把带鞘的长剑,显然和姓苏的校尉是差不多勋衔职务。
苏破回头张望了一眼海面上的情况,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算了。这当口咱们自己的船都不够使,哪里腾得出空去寻那个姓秦的?还是赶紧把人都送上岸才是正经事!”他瞥了一眼一声都不敢吭的武内仲麻吕,也不避讳什么,继续对坐在地上的那个人说道,“我刚才在海舟上就仔细望过那边的土城,瞧着城墙的高低估算城郭的方圆,至少能囤下两千多的兵。咱们上岸的这处又是东倭的第一大港,怎么算都是个冲要之地;这里还是倭京的屏障,离平安京只有百里地,驻军至少还要翻几番。一一就算倭兵再不能打,止是这土城里的几千人也足够把咱们撵下海了……”
他的这番分析头头是道,坐在地上的侯定就是想反驳也无从谈起。何况苏破的话也是他所担忧的。他抓着剑鞘久久地默然无语,好半天啐了口唾沫骂道:“把他的娘!兵部那些家伙制订方略时,肯定是脑袋里进水了!一一轻骑突袭?从明州上船到现在,差不多半个月了,我他娘在船上一天吐十回,走路都打晃,这教人怎么去突袭?你看这登船前才领的新衣新甲,这都大了足足两号。现在坐到地上,我眼前都还在摇过来呀晃过去的,你说这和他娘地坐在船上有什么区别?真不如投海死了算!”说着话,他反手一巴掌就扇在旁边坐着的一个人头顶的铁盔上。“你笑个屁!”
那个被扇巴掌的人也不恼,伸手把歪了的镔铁盔扶正,笑着说道:“你和我们抱怨这些有瓤毛的用?有本事你去找真芗说呀。他一个兵部侍郎,坐在衙门里拍脑袋想出来这么个发锼主意,结果咱们弟兄就被发配来东倭吃苦受罪!”
苏破原本听着侯定的抱怨还有些发笑,见话题渐渐攀扯上真芗,又说到东倭方略,咳嗽一声说道:“扯这些没用。先说说,接下来怎么办?”
侯定沉默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小船穿梭来回的海面,拧着眉头说道:“岸上作战,水师的人靠不住。澧源大营的那些人看着有模有样,要威风有威风要煞气有煞气,可真正见过血的其实没有几个。真正说起来,还得靠咱们自己。”他的话已经说完了。可咽了两口唾沫,见几个校尉都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真知灼见”,没奈何只好再添两句。“可恨的是,如今咱们的人里能走路不打晃的都没多少……”一个才坐船过来的校尉听了半截话,插言进来说道:“岂止是没多少!我看呀,眼下提起刀立刻就能上阵的,有一个算一个,能凑齐一个哨,大家就该念佛了。”说完才发现周围鸦雀无声,人人都瞪着眼睛凝视着自己,心头忍不住有些发毛一一难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了?等他四下里扫视一眼,嘴巴一咧,“呃……能打的现在都上岸了?”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把眼前这些躺着坐着都是东倒西歪的人,与他记忆里的上柱国侍卫营划拉到一起,只好闷声吞气溜到一边,瞅着个熟人悄悄地发问:“这是怎么了?”
熟人把下巴一扬:“瞧见那边的土城了?”
“早望见了。怎么?”
“城里城外少说驻着五千人马。”
那家伙当时就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才鼓起眼睛问道:“……真的?”
熟人斜睨了他一眼,小声地提示他:“拱卫上京的澧源大营里驻着多少兵?你别看这土城又破又烂,可也是京师门户京畿重地,驻五千兵马都是少的。”
那家伙边听边颔首,显然也很是认同熟人的分析。在频频点头之间他一眼就瞥见了不远处垂手肃立的武内仲麻吕,服饰打扮都不象是自己人,更远的地方还有个家伙高举着双手也不知道在闹什么鬼,忍不住就打听:“这俩呢?是倭人?一一啧啧,确实是矮个,不愧这个‘倭’字。我女人的侄儿今年虚岁才十四,怕也要比他高一些。”又问,“这破地方驻着五千兵马,就是他说的?”
“不是。”他的熟人说道,“是苏营尉推算出来的。你看,这地方既是冲要,又是京畿……”
“我看个屁啊!”那家伙瞪了熟人一眼。有现成的人可以打听消息,谁吃撑了还去推算?要是推算这玩意靠得住,孙仲山和孙奂那俩笨蛋也不会在莫干傻呆了一个月。“苏营校,能不能把那几个倭人叫来问一下,看这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苏破也不是没打过这个主意。可是这个叫什么什么的倭人身份没法证明,说的话也就不足采信……
新上岸的家伙不过是个九品勋衔的队长,对苏破这个营校尉尊敬是尊敬,但那是面子上的功夫。这家伙是老资格的燕山卫,东元十九年夏天在莫干就跟了商成,后来又跟过钱老三和孙仲山,因此对苏破这样没打过几场胜仗的军官说不上多么信服。看苏破又犯了书呆子带兵的谨慎毛病,咂着嘴说道:“信不信的另说。这么多倭人,总有人情愿说实话。”
他这么一说,苏破也就明白过来,教人把那几个倭人分开询问,自己拎了武内仲麻吕过来盘问。
一问他就傻眼了。难波是港口冲要不假,是京都门户同样不假,是远畿重镇依旧不假,就是这么一个既是冲要又是门户还是重镇的地方,它的驻兵……遭娘瘟的,这地方竟然没有驻军?!不,说是没有驻军也不尽然。可这些能算是驻军?听听武内仲麻吕是怎么介绍的:难波城的城守朝臣正纲手下有十几个武士以及三十多个足轻,还可以临时招集差不到一百五十名足轻;而朝臣家作为难波地方的最大豪族,当地的其他十几家小豪族都要朝臣正纲效忠,所以在非常时期,朝臣正纲还能在十天之内聚集三四十名武士和四百到五百名足轻;假如有摄津国其他地方的人来帮助的话,也许还能有一千到五千人。这些人来的快慢多寡,与路程无关,而又要看朝臣正纲与这些地方是什么关系,比如是不是姻亲,是不是同氏,以前有什么渊源,又或者朝臣正纲给他们许诺了什么好处……
凭心而论,东倭人武内仲麻吕是真想投靠,想把苏我家的藤蔓缠绕到大赵这棵参天大树上。可他好心办了坏事,为了让苏破相信难波真的是一座空城,结果从眼前一直说到了四百年前的飞鸟时代,其间还交织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家族四百年中的恩怨情仇,把苏破听得头晕目眩头大似斗,不得不让武内仲麻吕这位东倭的再世苏秦当代张仪闭上嘴:“你就说,现在城里究竟有多少兵?”
武内仲麻吕眨巴着小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脸黑得就如同锅底的苏破。他不是说过了么,难波城里的武士带足轻,了不起能有二百人……
苏破把这个消息和别的倭人的口供一对照,都觉得难波城里兵力空虚的消息可信。既然难波城里只有不到三百的兵,那还等什么?现在上岸的水陆官兵接近四百,还有三四百的水手可以使用,干脆就不等后续了,拉开阵仗直接攻城!
哪里还需要他们攻城。这边苏破他们还在整队,那边的土城已经城门大开,一个和尚领头,七八个难波地方的豪族长者五步一跪十步一叩地出来送降书顺便献城。至于难波城守朝臣正纲,他早在三个时辰之前就已经逃走。据说怕牛车太慢,这位正六位城守大人是换了衣裳徒步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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