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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是阴沉的灰色,随时都有可能落下雨来。
少微今次一人独行,前方并无可以拿来追逐的家奴,但出都出来了,便还是依旧幻想了个身影出来,追逐着那并不存在的虚影,孜孜不倦地进行着自我管理与试炼。
少女身影迅捷,起步如风,落地无声。若有夜行的百姓匆匆瞥见,大约要误以为眼花了,或是当作偶逢某种机缘、撞见了一尾山中精怪灵兽化形经过。
沾沾也跟着穿林过溪,飞高飞低,左右闪避,模仿着少微的动作。
一人一鸟穿梭在夜色中,直到前方空气中的潮湿之气渐浓,少微渐慢下脚步。
少微对这条路已经称得上熟悉了,这是她与姜负当初决定定居桃溪乡的地方,也是去年偶遇那刘岐之处。
有了上回的经历,少微这次更加警惕了,她敛藏声息谨慎察看了周围,确定四下百步之内无人踪,才从竹林中闪身而出。
踏出竹林屏障,目中所现,景象已是大改。
那原本已被苍翠覆盖的断山此刻重新变得残破,被挖凿分裂,面目全非。
石块暂时堆在岸边,碎石四处飞溅,被动摇的淤泥流散,让这方静水变得浑浊起来。
少微走到水边,弯腰捡起了一小块碎石,托在手心中静看。
这石块看起来很新,似是从山体内部迸溅而出的,颜色深玄,纹路清晰,冰凉坚硬,但真正握在手里时,却并无足以割伤人的棱角。
少微握在手里,恍惚间好似觉得这块石头也有了与她一致的心跳,仿若人心与山脉在无声共振着。
少微感受着这份无名的触动,将这碎石收放进腰间的荷袋里。
她看了看四周,选了处较高的地势,灵敏地攀上一棵大树,立在一条较粗的树枝中部,一手揽住树干,另只手拨开青黄的叶,放眼望向远处。
占据了地势之便,少微沿着这断山之迹向左前方望去,隐约只见山形之间火把蜿蜒,竟仍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凿山搬石。
夜已经很深了,寻常服役的百姓大多已去安置处歇息,这些仍在劳役的多是服刑囚犯,他们日夜都在奔劳,脚上锁着铁链,歇息的时间少得可怜,干不动了自有差役甩上一鞭子,若接连挨了几鞭仍爬不起来,才会被拖回草棚里,丢去一块干饼啃一啃,喘上几口气,待天一亮,便要爬起来继续干活。
离得太远,少微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但可以想象他们的身份和模样,犯下过错的罪人自然不值得可怜,但犯下同样罪行的富人权贵却可以出钱抵罪,下场是如此地天差地别。
夜中视物也自有白日里不具备的优势,少微此刻居高而望,借着那些醒目火把蜿蜒的走向,即可以判断出开凿断山的路径方向,或者说是形状——
俯瞰之下,可见那延绵的断山之迹全貌,竟形似一尾躺落着的朱雀鸟,而此刻那些火把蜿蜒成线,仿佛一条条淬火之刃,将这玄鸟切割开来,若从位置判断,无异于在断其爪翅,挖其心脉,碎其脊骨。
山体应无痛觉,但少微目睹此象,竟隐隐觉得被感通触痛,她拧了下眉,嗤了一声。
她近来在读风水地脉之说,前些时日听闻官府要凿动断山,想到先前那些有关“断山是为长平侯化身”的传言,又闻什么仙师亲至,心中便有了猜测,今夜前来一看,果然如此。
京中那些人还真是心虚,人都死了,他们竟连这座断山也不敢容下。
少微心中鄙夷不屑,又因猜测已得到印证,便也不愿多看多留,她脚下一落,抓着树干无声跃下,却险些踩到一只活物。
少微一个跳脚后退几步,却又险些踩到另一只,几只老鼠唧唧吱吱乱窜,叫少微跳来跳去难得手忙脚乱了一会儿,老鼠和蛤蟆很像,少微虽不怕,却也轻易不想踩到,那感觉会叫她脚心发麻。
老鼠们流散而去,就如那些因凿山之举而受惊流离的小兽与兔类,都在匆忙找寻新的落脚处。
一只灰毛老鼠拖着长长秃秃的尾巴,爬上一片玄色袍角,又沿着那袍角飞快往上爬,一路来到这黑袍主人的膝盖上。
一只近乎雪白的手伸来,拿两根雪白手指轻轻抚了抚老鼠的脑袋,沿着这只手往上看,是玄黑宽大的衣袖,削弱但并不窄小的肩,以及一张同样雪白到可见清晰筋线脉络的男人脸庞,其上唯一的颜色是几片醒目红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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